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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节(2 / 2)

  刘信陵抬头,明知她是在故意转移话题,嘴角却还是忍不住挂上一丝笑意。他要成亲了,对方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姐,明明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,却对他一见钟情,放下矜持主动接近他,磨了大半年终于磨得他点头。

  他早就对京仪断了念想,独身这么多年不过是宁缺毋滥,直到另一个小姑娘强势又羞怯地闯进他的世界。

  当午夜梦回,认清梦境中浮现的是小姑娘的云鬓花颜后,他想,就是她了。

  如今两人正在议亲,只等开春后成婚。

  旁的话不好多说,刘信陵再嘱咐几句后,便准备离开。只要糕糕和墨儿还在,京仪就不会放任自己消沉下去的。

  他起身,一时不慎,那串佛珠掉落到她床榻上,不知何时串联佛珠的系带竟断掉,此时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。

  他按住要起身的京仪,自己举过蜡烛来,就着昏黄的烛光将佛珠一颗颗捡了起来,笑道:“真是叨扰长公主殿下。”

  京仪被他软刀子嘲笑一句,也故意回嗔他:“冒犯了本宫,就想这么一走了之?”

  他正在串那佛珠,闻言倒是灵光一闪,将佛珠递给她,“这个安神,你拿着晚上好睡些。”

  知道这是云鸣大师给他的法器,跟了他几年时间,宝贝得不得了,京仪哪里肯收,连连推辞。最后刘信陵恼了,直接将一串佛珠扔到她枕边,一撩衣袍,走了。

  京仪哭笑不得,只得将佛珠收到枕边,思忖着找个时间还给他。

  夜色逐渐浓重,孩子们今晚由嬷嬷带着不再来闹她,她也就早早躺下。

  以往每晚照顾完孩子后,她常常毫无睡意,只在一片黑暗中愣怔地望着床帐。灯光在厚重繁复的床帐中投出深深浅浅的阴影,一如她心中那些黑黢黢的影子。

  只要她一闭眼,那些黑黢黢的影子便向她追来,穷追不舍,直到扑头盖脸地将她完全淹没。

  然她今晚,却恬静地沉入梦乡……

  多年不曾入梦来的场景,如今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。

  梦中的长公主曾站在这座高楼上感叹栏杆拍遍,她从前也曾在这座楼中玩闹,如今,当她又一次站在此地时,竟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了。

  她看了看掌心,粗粝不堪,沟壑纵横,苍老得了无生气。心有所悟般地抚上面容,才发现脸上亦是苍颜,这是她,又不是她。心底狂跳,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快步奔进楼中。

  楼中仍是楼梯密密匝匝地直要通到天上去,她咬咬唇,提起裙子飞快往楼上跑去。这座高楼等待她已久,如今正在召唤她前来。

  终于,她奔到高台,在那她曾经想打开,却并未打开的阁楼前站定。

  一口气爬上如此高的楼令她气喘吁吁,她握着那栏杆,指尖不住颤抖。那座小阁楼里的秘密,也许藏着令她无法承受的秘密,但她已经是无所可失的人了,真相再是如何赤|裸裸,她也会坦然接受。

  她终于推开那扇门,门内空荡,只有一座墓碑。

  夫君季明决之墓。

  墓碑在此地伫立千年,冷漠地等待她前来。是梦境中的长公主后悔了吗?还是她李京仪后悔了,才有如此梦境?

  眼前的场景顿时天旋地转,所有事物都崩坏坍塌,只有那墓碑上的几字冷冷反射着月光,竟令她吐出一口鲜血来。

  当鲜血沾上那座墓碑时,无数尘封的场景在脑中流转回旋,她什么都明了了。

  原是三生三世。季明决替她死了,她活下来,却是青灯古佛,寂寥一生。

  季明决为她甘愿自断前程,甘愿为她蛰伏后院,却抵不过天命。

  他死了一了百了,永远活在记忆里鲜衣怒马,少年意气的二十岁,只有她残老余生,暮气沉沉。

  此时伸手触上冰冷的墓碑,她仿佛看见少年郎君冲她扬起最鲜活明丽的笑容,轻松惬意道:“殿下,好好活下去啊,臣先走了。”说罢,打马匆匆而去,残红夕阳渐渐淹没他的身影,她愣怔在原地,了却残生。

  眼睫轻颤,她茫茫然地睁开眼,才发现眼前仍是那沉重的床帐,少年的笑还在眼前挥之不去。她不必用手去触碰也知,脸上一片冰凉,连同嘴角的湿腻和枕巾上的一滩鲜红,提醒她那并非无稽梦境。

  佛珠似乎被血溅到,竟隐隐闪着金光。她仿佛溺水之人捉住救命稻草,将那佛珠紧紧握在手中。头埋在两膝之间,除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胛,再无半点动静。

  她眼底涩然,连泪水都难以落下。这辈子她是赢家,但她没有办法不承认,她失去的实在太多了。

  翌日清晨,一辆马车自公主府出发,往着城外的稼轩寺飞驰而去。

  做完早课的云鸣大师并未像往常那般起身去喝茶,小沙弥正在奇怪师父这雷打不动的规矩何时改了,就见殿外匆匆奔进一个白衣女子,他再定睛一看,发现竟是长公主,吓得手中的木鱼掉落到地上。

  “大师!”京仪失态地抚着门框,喘着气喊道。

  云鸣起身,轻轻扶着她在蒲团上坐下,笑道:“何事这样匆忙?”

  她手中攥紧那串佛珠,任由其上的梵文篆刻深深嵌入手心。她不敢有丝毫犹豫,她害怕一旦清醒下来,自己就退缩回那个躯壳当中,再也不愿探知前世。

  她不愿,这辈子也这样浑浑噩噩下去。

  “此物可是大师赠与刘信陵?昨日他将此物转赠给我,我竟……”

  云鸣极为耐心地听着她诉说,当她哽咽到无法出声时,也不出言催促,只用那悲悯的眼光安慰着她。

  指缝中泻出几声支离破碎的痛哭,她终于颤抖道:“大师,我是不是亏欠于他……”她争强好胜一辈子,事事都要争辩清楚,只有与那人的过往,三生三世都纠缠不清。

  云鸣默念一句“阿弥陀佛”,只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顶,“殿下的心意,何需旁人来决定?”

  大师这是默认了,两人之间确有第二世。他真的两世都为自己送了性命。

  她双手撑地,埋头愣怔看着粗粝的地面,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。大师早就给她说过,解铃还须系铃人,只是她当局者迷罢了。

  “那他……为何还能转生第三世?”

  “殿下青灯古佛,虔诚礼佛,心中感念,自有所得。”

  原是她给季明决赎罪,才换来了他的转生吗?那他这一世本能幸福美满,却又被自己破坏了吗?

  那串佛珠还攥在手心,她犹豫良久,正要再开口时,殿外又传来一声:“京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