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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节(2 / 2)


  怪不得——

  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云开雾散了,那一日明娘的欲言又止,吞吞吐吐,怕就是不愿意他同那个吕云生走得太近。只是她说又不敢说,可不说又放不下心,这才一而再提及前院的事情。而平时,她是从来不过问他前头的任何事情的。

  曹凌快步在屋子里来回转,而后忽的在圆桌旁停下脚,锤子一样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,震得上面的茶碗水壶俱是一响,床上的颜清羽受惊醒来,瞪圆了眼睛看着帐顶,忽的张开嘴嚎哭了起来。

  “娘——”他孤狼嘶鸣一般地尖声喊叫着。

  曹凌回头看了一眼,芍药已经慌张地扑将过去,虽是口不能言,可仍旧轻轻的哼着不知名的调调,哄着床上受惊哭闹不止的孩子。

  被褥皆被扔在了地上,榻上的孩子瘦骨嶙峋的模样全都印在了曹凌的眼中。他看着那弱小的人儿,忽就想起了当年的他。失去了母亲,虽然还有李嬷嬷在身旁一心一意,可这世上,又有谁能够真正取代了亲娘呢?

  好多年不曾再红过眼的曹凌鼻尖微微发酸,他没有上前再做打扰,转身轻手轻脚出了门去。外面正是夜色深浓,抬头看着穹顶,一轮皎月恰如当年。

  曹凌轻轻地喘气,那一年他五岁,他的母后躺在辉煌锦绣的床榻上,在他的哭泣中,渐渐停止了呼吸。

  罢了——

  曹凌忽的瞪大了眼,长长地喘了口气。本就是明娘的孩子,说破了天,那也是割不断的血缘亲情。

  罢了!罢了!

  曹凌大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,心头的酸楚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,却是浓浓怒火。

  循着蛛丝马迹,曹凌已然猜到了,那回在陇翠山庄,十有八九,明娘和那个姓吕的是见过面了。该是那个夜晚,那个他等候许久,吕云生才从外面转回的夜晚。说什么月色甚好,说什么景色宜人,全都是假话。

  曹凌大步走着,熊熊燃烧的怒火,几乎要从肺腔里喷将出来。

  芍药好容易重新哄睡了颜清羽,在床沿上静静坐了一会儿,还是起身出了门去。踏着夜色,她去了薛令仪的院子,彼时薛令仪还没睡,正靠在床头,心里想着清羽。

  和儿子分开了五年之久,他俨然已经把她给忘了,他又吃了那么多的苦头,又因着高烧,脑子也不机灵了……

  想着想着,薛令仪不禁心酸上头,抿抿唇,抽了抽鼻子。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水渍,薛令仪想起来,今个儿一整日,曹凌还没来看过她呢!

  心里有些酸涩的难过,又有些不安的心惊。

  薛令仪自然不愿意同小贞娘分开,可清羽她却不能再次离他而去,只是不知道曹凌究竟会如何安排了他们。最坏的结果,又会是什么呢?薛令仪不敢想,也不愿意去想。

  “娘子,芍药姐姐来了呢!”如灵轻声说道。

  薛令仪抬起眼皮,就见芍药从外面疾步走了过来,瞧着脸色不好,神色也很是慌张不安。

  “出了什么事情?”薛令仪忙坐直身子,有些着急道:“可是清羽如何了?”

  芍药忙啊啊着摇了摇手,又接过如灵拿来的沙盘,在床边儿坐下。

  薛令仪耐心地看着芍药飞快地写了抹,抹了又写,一颗心渐渐沉重,不安,然后又渐渐麻木。

  等着芍药停下了飞速滑动的手指,抬起脸不安地看着薛令仪,薛令仪浅浅地笑道:“莫急莫急。”又无力疲惫地叹了口气:“该知道的,总是要知道的,瞒是瞒不住的。你说了,总比我亲口说的强。说了便说了,没什么好后悔忧惧的。”

  芍药却清楚这并非是薛令仪的真心话,将沙盘搁在一旁,轻轻握住薛令仪的手,一双水光清润的眼眸,担心焦急地看着薛令仪。

  当初的火势一定很大,不然,这张脸也不会烧成了这样子。

  薛令仪看着芍药犹自清澈仿佛清水般眼睛,轻声问道:“当初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,你肯定很害怕吧!”说着轻叹道:“清羽他,一定更害怕了。”说着鼻尖酸楚,眼底泛起水光:“可我那个时候,却不在你们的身边。”

  芍药手上轻轻用力,薛令仪感觉到了她的力量,脸上绽出笑来,说道:“你莫要因为说出了这些事心里难过不安,你们来了,这事儿总是要瞒不下去的。早说晚说,都是得说。再说了,你也是为了清羽。你这样做很好,清羽若是有个好歹,以前我还能活下去,如今,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了。”

  芍药心里明白,静静看了薛令仪一会儿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
  这一晚曹凌没来找薛令仪,薛令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,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。这时候才知道,她竟是盼着曹凌能来的,能来和她说一声,他能容了她的一切,一如以前的待她好。

  曹凌此时却是睡在书房里难以入眠。探子已经放出去了,吕太尉吕云生的后宅里,曾有有一个姓薛的女人,这个女人,很得吕贼的喜欢。

  心里立时泛出恼怒来,曹凌用力地在床上翻了个身,想起了明娘来,心里又渐渐涌出了一些酸楚来。这些年来,明娘她,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头吧!

  然而这一夜,曹凌终究还是留在了书房里。

  等着第二日曹凌终于忍不住,还是抬脚去了薛令仪的住处时,颜清羽也在。

  院子里一片悄寂,曹凌立在大门处,听远远的卧房里,传出了敲鼓的声音。

  仔细听去,这鼓声轻盈欢快,倒是从未听过的调子,曹凌忍不住苦笑了一阵,还有心思打鼓取乐,他是该高兴明娘的心眼大,还是该悲哀,他这个人,怕是在明娘心里,压根儿就排不上号吧!

  当初明娘本不愿意依着以前的婚约,同他再续前缘,是他强迫了,才不情不愿地同意的。如今她的心里,是不是还是想着要离他而去?有了儿子,他这个被迫接受的男人,便不再重要了吧!

  心里想着,脚下不停,等着如灵发现曹凌的时候,曹凌已经站在珠帘外,看了好一阵子了。

  屋子里,薛令仪坐在软榻上,手里拿着个小鼓正敲得欢快。她嘴里哼着小调,脑袋不住地左右摆动着,浑身上下都透着欢喜,可她的眼底,却是藏满了泪水。

  薛令仪看着清羽,他正坐在杌凳上,一双眼瞪得圆溜溜,眼珠子死死盯着那鼓,又不停来回的向薛令仪脸上看,仿佛在回忆着什么。

  颜清羽的脸色还是苍白,颊面上没几两肉,瘦得厉害。此时此刻,他的脑子里好似沸腾的水,咕嘟咕嘟冒着泡,他那灰暗寂静的世界里,仿佛有一抹鲜亮的颜色,正舞动着欢畅的脚步,不断地来来去去。

  有什么东西,马上就要冲破了陈旧坚固的束缚,颜清羽拼命努力地想着,心里有个念头,想起了这个,他就能见到那个,一直在梦里,模模糊糊,朦朦胧胧,他总想见,却总也不知道是谁的那个人了。

  薛令仪敲小鼓的本事还是父亲教的,想起那时候的日子,本是溢满了苦楚的心口,突就冲出了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来。

  手上的律动越来越快,薛令仪渐渐收回了视线,微眯着眼睛变得如痴如醉。她打着鼓,想起了那时候的心情。无拘无束的感觉,欢天喜地的快活。她想念她的父亲了。哪怕母亲告诉她,她的生父另有其人,可在她心里,她从来都只有一个父亲。

  如灵本是心惊胆战地垂手而立,只是渐渐的,她被鼓声吸引。那么轻快的感觉,却是她从来没有在娘子身上感觉到的。

  曹凌也听得出神,他以前在京都的时候,是见到过明娘敲鼓的。那时候自然也是敲得极好,愉悦的感觉,欢喜的表情——

  可眼下,如果她的眼底没有那一汪浅浅的水渍,也许曹凌的心里,还会少一些难过。

  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认真地听着,只是忽然,颜清羽骤然尖声叫了起来。他的声音悲怆而无力,却又充满了不甘的怨愤,他一直尖叫着,他在叫:“娘亲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