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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卷(51)(2 / 2)

  按理说他明氏都是罪臣,应当挫骨扬灰不留遗患,骸骨更不能归回祖家。那时十七八的少年,刚一归京,立功封王,就顶风作案,勉强收集了父母的一些遗物,在背对京城,面对越云关的地方建了一座不起眼的衣冠冢。

  埋在破路边,枯树下。

  往年的宫中盛宴从早到晚,对他严加看管,根本不给他半丝溜出宫的机会,不像今年。

  第十年了,哪怕是血海深仇,可笑的是他甚至记不清埋葬的地方。

  明辞越沿着小路来回遛了许久许久,终于在一处长亭边勒了马。长亭背对着京城,面朝着越云关,正逢朝阳破云而出,从东边均匀地洒了进去。

  这是

  他翻身下马,立在了亭外,一步不敢前。

  皇都议叙衔候南乌璟王即英骑大将军明老大人之墓、都朝英安正二品诰命徐夫人之墓。

  他第一反应是朝廷发现了?!几时发现的,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罚?!见碑石焕然一新才放下心来,了然于胸。

  刻在碑上的字着实眼熟,说不上行云流水端庄大气,但着实是端端正正,一笔一划格外小心。

  说来这笔字还曾在亭阁水榭的栏杆上写过他的名,唤他,明月。

  他在长亭里静坐了没多会儿,远处又摇摇晃晃来了挎着篮子的老妇人,轻车熟路地擦了擦碑石,清理了杂草,摆了些许花果,这次抬头眯了眯眼注意到明辞越。

  你也是来祭拜的?挺年轻的,看着面生。

  嗯。明辞越轻声应了,声音缓和下来,这里建成多久了,很多人来?

  不多时,也就半个来月吧,朝廷突然派官员来此地,捧走了棺材,说是明老将军翻了案,受了封,从此要入皇家宗祠供奉着,这里建个亭子作祭奠,供周围受过明家恩的百姓不时来走动祭拜。

  受过明家恩的百姓,这城郊外百里村子里都是,其实满大燕哪家不是?大家就商量着,住得近的就不时来看看,不让二老寂寞。

  鬼使神差地,明辞越问了句:明将军不是还有个儿子

  儿子?老妇人愣了愣,露出恍然的笑容,噢,立碑那天那个小将军还真是他儿子。

  说来奇怪,都过了快十年了,还跟十七八我见他时长得一模一样,瘦高个,生得白净乖巧,挺直个背立在那里,穿着一身合身玄甲,倒真有个将军样儿。小将军当真是个孝子没错,给他家二老奉了香,磕了头,抹了泪还喊了声爹娘,说他该做的都做了,还说了圣上待他很好,不会再糟蹋忠心

  【爹,娘,忠君爱国,清君侧,锄奸臣,该做的我都做了,仇已结怨已报,无愧于大燕,无愧于朝堂,也对得起旁人唤我一声王爷。当年于心不忍救下先帝,致使你们的清誉晚到了近十年,有些事我当年做不了,现在也做不了,知道你们会谅解

  新圣上待我很好,不再是亲信谗言,糟蹋臣子忠心之人,我与圣上和谐相处,相安无事,辅佐他左右,只谈公事,绝对没做什么丧尽天良,违背伦常的坏事,还望你们放心多多保佑大燕国运昌盛,圣上平安喜乐,早日完满退休

  哦不对算了,还是别管圣上了,多看看你们自己的儿子就行,让他,不对,是让我早日幡然醒悟,建立功勋,成家立业,完成未完之事】

  明辞越低下头,仿佛能看见阳光里的飞尘,以及一个身着自己少时玄甲的小男孩,一本正经地站在碑前叫爹娘。

  明老将军,当今的九五至尊已经来看过你了,知道么

  明辞越只站了片刻,忽然醒来了一般,给那老妇人道了谢,迅速翻身上马,策马飞驰回京。

  还未到正午,宫里的家宴在晚上,此时往回赶,来得及,还来得及。

  夕阳是自后穿透他的背甲,去时用了近四个时辰,回来仅跑了整三个时辰,还是下午,他将马缰匆忙甩在宫内马厩前,来不及拴马就往延福殿跑。

  他急个什么劲呢,估计中午的宫宴还未结束呢,圣上还会是那个圣上,又不会跑掉,倒是他,跟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似的,慌慌张张。

  他究竟,在急什么呢

  奇怪的是,宫中一片静悄悄的,侍者都不见几个,更别说是盛大宫宴了。

  明辞越在延福殿门口驻了足,他跑得多少有些狼狈,许就没有这样一背臭汗,发梢凌乱的时刻了。

  他理了理鬓发,正了正袖口,又痴痴地看着院门,伸了手又缩回来,单就是这样站着,站在离圣上不远的地方,面上的表情已是柔和了下来。

  王爷对着门口看什么呢,门上有花?常晴端着盛着织品的托盘走过,圣上在里面呢,今天哪也没去,不叫人给通报进去瞧瞧?

  明辞越瞬时回神,平了唇角,恢复往日平静,不用通报,我在这候着等圣上忙完就好。

  圣上有什么可忙的?常晴说完才反应过来,王爷指宫宴?今年早就说了不办了,还有零星几个谄媚送礼的官员都被遣回家了,美名其曰,国君如父,叫他们把礼拿回去好好孝敬亲爹就是给圣上拜年了。有几个带着美人婢子进宫的大臣都给气得吹胡子瞪眼

  常晴笑完又小心翼翼地问:王爷难不成是去延福殿找哪位宫女姐姐?可她们大多数也得了圣恩回家团聚了。

  我不找宫女,我就是找圣明辞越一顿,反问道,何出此言?

  常晴少女心思玲珑,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,都写在脸上了啊,连眼睛里都是,王爷照照镜子就知道了。

  脸上,他脸上写了什么,眼睛里又写了什么。

  明辞越有些犹豫地抬起手,碰了碰自己的侧脸。

  他可以仅凭对视就听见圣心,却从未读懂过自己。

  自己,又是什么心思。这么明显,这么可笑么

  快去找她吧,大过节的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。常晴眨了下眼,推开了院门,还机灵地给明辞越留了条缝。

  门缝里,一晃就是天子的侧影,苍白得与雪交织在了一起。

  身上玄黄相间的厚重龙袍外披有些摇摇欲坠,他手里揣着个汤婆子,瘦削下颌缩在火红的脖领之间,显得更加弱不经风。

  天子打那落了雪的龙雕丹墀前拾级而上,偏殿的梅花开了,方才被他粗暴地折了,此时又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贴在心口前。他不要人搀扶伺候,侍从们也乐得在远处守着这阴晴不定的主。

  明辞越跨了一步,迈进正门,瞧着这宛如静止的画面,听不见心声他也不多猜小天子在想什么,倏忽间就觉得,这身上一丝一线能买百斗米的九五至尊实在是天下最大的苦主。

  不许任何人接近,背影总是孤零零的,一人长在深宫里,独守着偌大寂静的金殿龙椅,掩藏起自己,背着令人唾弃的骂名,扛着与生俱来甩不掉的责任,担起这个对他不怎么友好的天下。

  其实圣上的心声从不暴躁怨怒的,比成人多了几分泼皮无赖,比少年郎又多了几分精明成熟。

  若不是听得见,恐怕他也没机会看得懂,猜得透

  大燕的天下有十五郡二十城,京城有人二十万户,若无一人解得了圣上,将他从那繁琐缀人的金袍下的拉出来,那这人实在是再可怜不过了。

  生在雪地上的人,那是他明辞越的圣上,他的神明信仰,更是他难以启齿的欲.望,又肮脏,又罪恶。

  明辞越刚想跨步上前喊圣上,又见着那之前的外戚杨驷不知从哪跌跌撞撞跑了出来,手里握着什么枝条,一脸讪笑地凑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