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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(2 / 2)


  拔都将自己的酒杯倒满后站起来,黑色的眼睛直直盯向李彬,“感谢诸位不远万里来到钦察,我先干为敬——”说罢,将右手无名指蘸了些酒,弹向天与地,又抹些在自己的额头上,一饮而尽。

  李彬几个人面面相觑,跟傻子似的戳在那,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。

  拔都喝完酒后黝黑的脸颊莫名一红,不经意间用手遮住了嘴清清嗓子,似是酝酿良久后,以低沉的声音唱道:

  美酒倒进金银杯

  酒到面前你莫推

  酒虽不好人情浓

  远方的朋友饮一杯

  拔都的声线低沉而浑厚,声音自胸腔共鸣而出,再配上斡儿达温柔低哑的和声,和昔班手打的拍子。李彬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哈拉和林,那有湛蓝晴朗的天空,猎隼在人们的头顶上盘旋,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碧色草场,和蜿蜒流转的克鲁伦河——李彬亦情不自禁拍起了手,将自己融进那粗犷歌声里。

  一曲罢,李彬还沉浸在那悠长旋律中回味时,拔都已将他的酒杯斟满,递到李彬面前。

  “请——”

  “诶?”李彬愣了愣,接过酒杯,看看拔都又看看这杯酒,只见拔都但笑不语,李彬想了想,学着刚刚拔都的样子将指头伸进酒杯沾了沾,先向上弹向天,又向下弹地,最后又涂在自己额头上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,战战兢兢去看拔都,拔都笑着点点头,让他继续。

  李彬只会弹琴,却不大会唱歌,无法以歌声回应他,只好干巴巴谢道,“感谢王子赐酒。”说罢将那满满一杯烈酒饮进喉咙,不出意外地被呛得眼圈发红直咳嗽。

  这番宴饮直喝到三更天去,李彬喝得并不多,大多数时间都在看别人喝。只不过这酒过于烈,回去时还有些头重脚轻。

  脱了外头的短褂,解开衣领纽袢,露出片白净胸膛,李彬这才彻底放松下来,往那雕花大床上一躺。身下缎面的被褥柔软地垫起李彬酸涩的腰。

  被褥实在太舒适,李彬闭上眼睛眼看便要睡着,突然又被敲门声打断。李彬只当是埃里克有事找他,也没问是谁也没有系好衣服,直接下床去开了门,却发现拔都正站在他门口。

  “您还没睡?”李彬困意去了大半,赶紧一手抓紧领子挡住裸露出来的皮肤。

  “有事找你,不让我进去坐坐?”

  “您请……”李彬身子一歪,把拔都让进去,关好房门。

  拔都也不客气进得屋里去,自己搬了个椅子坐好,李彬也不好与王子同坐,往他身旁一站,等待他的吩咐。

  “不必拘谨,一路上怎么样,现在就如何。”

  “真的?”李彬累得要死,腰一软便坐在床边,只差没有躺下去。

  “这样才对。”拔都稍稍开心了一些,从怀里取出李彬的宝贝石头,“按照约定,把这个还你。”

  李彬一把抢了过来,满脸欣喜,“我的石头!”连日赶路,李彬都快忘了这个宝贝了。

  拔都见他只顾着自己开心,挑眉问道,“我的呢?”

  “哦对了,你的……”李彬忘了自己大开的纽袢,露出段白皙脖颈和胸膛,像虫子一般扭来扭去地翻找,找了半天也没找到。正急得火急火燎的时候方想起来,那支小小的羌笛放在了路上穿的衣服里,便去翻那堆脏衣服,总算在最里头摸了出来,

  “给你……”那笛子沾了许多汗水,看起来比原先的更旧更破,李彬不好意思地递过去,“你要是嫌脏,我再给你买个新的吧。”

  拔都看起来倒是并没有不开心,只是闷闷地说道,“买不到的,世上就这一个。”

  “对不起……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却没有好好保存……要不,您先把他暂且交给我保管,待我将它洗干净再还给您?”

  “随你吧,他本来就很旧了,这不怪你。而且,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道歉,我不喜欢你这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。”拔都对他这谦卑恭顺的样子忍耐了很久,终于在此时爆发出来。

  大概是平日里发号施令做派沉稳惯了,李彬总是忘记他不过是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。一路而来的陪伴,照顾,甚至身体赤诚相见,李彬把一切都默默接受着,可对他来说,能报达拔都的只有如他所说的忠诚与顺从。

  李彬的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,喉咙如同被什么东西梗住般酸涩发疼,吐不出哪怕一字半句。

  “是我说重了……你莫在意。我只是觉得,你又在道歉,你总是再跟我道歉,就好像……你十分惧怕我……我们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不好吗?”拔都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和委屈,长叹口气,伸手把红宝石拿在手中,系在李彬露在外面的白皙脖颈。

  “我信任你,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相信你,我希望你也这样待我好吗?”

  李彬觉得脖子一沉,失去多日的红宝石又回到了它本来的位置上,石头被拔都的体温捂得热乎乎的,贴着他的皮肤,令他的心底涌现出一股异样的暖流来。

  心中的话有万语千言,可又不知该如何同他吐露,那张平日灵光的嘴到了此时,一张口就不知说了些什么。

  “我既然选择跟随你,以后自然会尽心竭力服侍您。”

  这话似乎让拔都感到十分痛苦,他闭上眼,思考好一阵子,才开口道,“一路辛苦了,你应当很累了吧,这两天且先休息着,歇够了我自会给你找事做。”

  “多谢您了。”李彬拜谢,再去看拔都双眼时,竟在那对一直神采奕奕充满威严的瞳孔里感受到了疲态,李彬猜想他应当是一路辛苦,回到家里也没休息过,于是试探地问道。“时间不早了,您是不是也该休息了?”

  “是很晚了,我还有事,你早些休息,”拔都点点头,站起身来向外走去。李彬送他到门口,目送他的背影朝这府邸某个方向走去。

  ——“你知道吗,我刚才随便转了转,竟然在这发现了女人。”

  姜思源的话在李彬脑子里一闪而过,李彬没来由地觉得胸口一堵。

  ——他是去找女人了吗?

  此时的李彬丝毫不觉得腰酸背痛浑身疲乏了,他蹑手蹑脚,循着月光下拔都高大的影子跟了过去。只见他在这迷宫般的庭院里左转右转,李彬便悄悄跟在后头,始终保持两三丈远的距离,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。

  拔都终于在一个院子前停下脚步,守门的侍女朝他行礼后便离开了,拔都推开院门也没关,直接进了屋里。李彬等侍女走远后,也溜进院子,趴在窗根底下听声音。

  原本漆黑的屋子里掌上了灯,李彬听到了下床和脚步的声音,而后便是几声婴儿的啼哭。

  李彬把身体尽量压低,紧贴在墙面上,侧耳倾听。

  里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,“您回来了!怎么不早点告诉我?”

  然后便是拔都的声音,“怕打扰你们睡觉,本想明天再来找你,可今晚想你们想得紧。”

  那女子低低地一阵浅笑,“这可不像您说的话。”

  拔都又问道,“撒里达怎么样了?还听话吗?”

  “乖得很,您瞧他睡得正香呢。”

  “那就好的,你的小宝儿呢?”

  “小宝儿刚吃了奶睡下,这不被您吵醒了。”说着那年轻女人又去哄孩子,“小宝儿不哭啊,你阿爸回来了,要不要阿爸抱抱?”

  “来,阿爸抱!”拔都接过孩子来抱在怀里,“重了些,明日找人给她取个名字吧,你们母女走得匆忙,出生至今我竟还没好好陪过她。”

  李彬在外头趴着,不知何时手指头狠狠抓进了泥土中,留下几道爪子印,李彬放开手指,指甲缝里已经沾满了污泥。屋内一家三口人其乐融融。而他,作贼一样躲在窗下,就像是个不合时宜偷窥他人隐私的变态怪物。

  已经没有再听下去什么的必要了,李彬自打认识拔都起就没见过他碰女人,终于回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,自己总不能再继续窥探人家的房事。

  他想起几刻钟前,拔都还在与他互道信任,他还帮他系好颈子上的红宝石……

  今日姜思源的话就像咒语一样萦绕在他的脑海里——男人没一个好东西!

  哼!男人?李彬嘲讽地一笑溜出了院子。

  拔都察觉到窗下人离开的声音后,不知为何心中先是松了口气,可过后又是酸涩异常。他把怀里的小宝儿放回摇篮,小姑娘被阿爸拍着背安心地进入了梦乡,肥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笑意。

  “就这样吧,过几日我接撒里达回我那住,小宝儿就麻烦你来抚养了。”

  年轻王子的温柔来得快去得也快,拔都不愿在这无关紧要的女人身上费太多时间。

  都兰刚刚的好心情像被冷水浇灭的火苗瞬间熄灭了,她抓紧拔都的手臂,“王子,是我做的不好吗?为什么不让我来养大小王子?”

  “都兰,你应当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吧?”拔都不着痕迹地将都兰的双手挪去。

  都兰的泪水已是溢出了眼眶,拔都却视若不见继续说道,“我很累了,回去睡了。”

  “殿下……”都兰还欲挽留,拔都冷漠地转过身去,留给她一个高大而孤独的背影。

  拔都走出房门,绕道窗下,见窗下泥土上一双熟悉的鞋印——那是他买给李彬的靴子。旁边还有几道小小的深坑,猜也应当是手指抓挠出的手印。拔都在心中暗骂他的粗心大意,只好自己将那脚印手印踩平,确认不会被旁人发现后才离开了院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