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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节(1 / 2)





  严小姐是个识相的,在老妈子的伺候下穿上大衣,裹上披肩,轻声对方晴说“打扰了”,便走了出去。

  方晴站起身来,并没有说什么。

  门外马车上,“小姐,那乡下女人,侬别看伊土里土气,阀简单的呀。”老妈子一边掖马车帘子一边说。

  严小姐想起刚才那个女人乡气的大棉袄和沉着的神色,点点头。

  严小姐才走,正屋里钱二嫂子和对门刘大娘就先后来了。

  方晴刚才对着严小姐时提的一口气这时散了,肩也塌了,眼圈也红了,刘大娘她们问,也就不遮掩了,慢慢把前因后果都说了。

  “咳,你太老实,你是明媒正娶的,她顶多算个外室,还找上门来,反了天了……”钱二嫂子伸张正义。

  “现在都流行自由婚姻呢,二嫂子,我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,报纸上都批呢。”

  “那也得有人伦有天理,讲究个先来后到,讲究个明媒正娶!”钱二嫂子很是义正辞严铿锵有力,单看口气,活像街上演讲的“革命党”。

  “要我说,最要紧的还是你们当家的。”刘大娘一语中的。

  方晴叹口气。

  “那样俊俏的个小伙子,又有身份,有个这种事也正常。你不知道,我那死鬼活着时候多挣两吊钱还去喝花酒呢,男人啊……”钱二嫂子也叹口气。

  “要我说,这种事你得忍,男人但凡顾念点前情脸面,就不会提休妻的话。休前妻毁青苗啊。他家里也必不同意的。你忍着,过两年有个孩子,男人慢慢也就回来了。”刘大娘是“保守党”。

  “你也得想法儿抓住男人的心啊。”钱二嫂子比个“抓”的姿势。

  “怎么抓呢?”方晴苦笑。

  “你先去烫个头发,做两件时髦衣服。今儿个来的那个女人,我虽没看见脸面,可你看那衣裳鞋子,多摩登。那大衣是洋呢子的,贵着呢。”钱二嫂到底是城里人,见多识广,“你当家的给你的钱,别舍不得花,你再舍不得,就让别人都花了。”

  钱二嫂不知道多年以后会出现一句女人间流行的箴言,与自己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“一定要保重自己,打扮自己,免得让别的女人住你的房,花你的钱,睡你的男人,打你的娃。”

  哪怕此时,方晴也觉得钱二嫂的话字字珠玑,智慧的火花刺啦刺啦地冒。但方晴却没有心力去执行,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扯破了,再难修复。

  事实上,也不容得方晴做什么,第二天冯璋就来了。

  第21章 离婚的谈判

  外面飘着雪花,刚吃罢早饭,一宿未睡的方晴正站在炕沿边儿上就着小炕桌练字。从这点上就能看出方守仁“才女”教育的成功来——才气或许不够,情怀是足足的。其实方晴本来想写个《飞雪吟》什么的,可惜琢磨半天没能妙手偶得,于是便只能垂头耷拉脑地写些别人的诗。

  冯璋进来,抖了抖身上的雪,把大衣脱下来。方晴留心看了一下,与昨天那位严小姐的大衣竟如出一辙,不过是男女款式稍有差别,本已灰了的心干脆碎成末末儿。

  方晴强打精神给他泡了一缸子姜糖茶,“驱驱寒吧。”

  冯璋看方晴的字,写的是白居易的几首旧诗。冯璋虽不懂画儿,字却是认真练过的,自是能看出方晴的字颇有功力,颜体的底子,清秀端庄中不乏筋骨。

  字虽有可观处,内容却让冯璋尴尬,“白花冷淡无人爱,亦占芳名道牡丹。应似东宫白赞善,被人还唤做京官。”莫不是方晴埋怨自己只占了妻子的“虚名”?

  “我在唐代诗人里最喜欢白乐天。”方晴突出此语,倒是让冯璋一怔。

  “哦?怎么的呢?”冯璋不动声色地笑问。

  “安稳闲适啊,我这样的平凡人,毕生追求不过如此,”方晴停顿片刻,正色道,“然而若有什么事情,也不是禁不住。冯家哥哥,你其实大可跟我明讲的。”方晴用回旧称。

  方晴的眼睛有点红肿,眼珠子却越发清亮,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冯璋。

  冯璋看她一眼,别开脸去。本来觉得理直气壮的事,却突然心虚起来,嗫嚅半晌,方说,“总是我不好。昨天她来找你我不知道的……”

  话头既然打开,冯璋便滔滔不绝地倾诉起来。不只严秀玉,包括之前与孙书铮的纠葛,还有这几年的遭遇,就连想和方晴退婚却迟疑着,偏没收到家里的信这事,犹豫了一下,也都说了。

  方晴面无表情地听着。冯璋的话总结起来就是许多的不得已和造化弄人。方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让外面的凉气浸透了。

  方晴给冯璋续了两回水,这漫长的讲述才完。

  “晴妹妹,我们只有兄妹之义,并无男女之情,虽说在乡下举行了婚礼,但并不是我拜的堂,再则我们连贴印花的婚书都没有,现在的政府是不承认的。我们——我们就全当那是个误会罢,好不好?”

  一段婚姻,一句“误会”说没就没了?

  方晴眼里含着泪看着冯璋。昨晚睡不着瞎想,琢磨是不是要与富家女共侍一夫什么的,看来竟是想多了……

  “我们真的不合适,现在是新时代了,男女结合,讲究——”可能也觉得怪没意思的,冯璋没再往下说,停顿一下,重复道,“我们真的不合适。”

  想到那年春天从窗户缝里看到的英挺身影,想到他打趣“硕人”,想到在冯家种种……方晴眼泪到底没忍住,但心里觉得这样哭太没出息,可越忍着,抽噎越厉害。

  冯璋看她哭得实在伤心,便皱着眉,默默地掏出个银烟盒子,抽起香烟来。

  方晴使尽全身力气,才控制住不争气的眼泪,拿手帕擤完鼻涕,红着眼睛正色道,“既然如此,你想怎么结束我们这段‘误会’呢?总要给家乡父老一个交代。”

  方守仁早年对女儿性别不清的教育显出了成果——方晴没有成为一个温良的淑女,更像一个清高狷介的士人。这样一个士人,是不会说出摇尾乞怜的话的。

  冯璋没想到方晴这么容易就同意了,愣了一下,“你同意了就好,具体怎么办让我再想想。”其实方晴所说也恰是冯璋为难的地方,回家乡……冯璋眉头皱得紧紧的。

  “或许我们可以学那些文明离婚的呢,也登报写个启示。冯家哥哥是文明人,或许喜欢这样。”方晴讽刺地说。

  冯璋遮掩还来不及,如何肯“登报”,当下皱着眉说,“那就不必了吧,你又不是那些新女性……”

  方晴被冯璋的态度激起了气性,“不是新女性就能一句‘误会’说下堂就下堂?那就回老家,叫齐了乡老,说明白,我到底是犯了七出里哪一条。”

  冯璋皱着眉,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总要给你一个交代的。”

  看冯璋为难地样子,方晴别过头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