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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节(1 / 2)





  却不知一句话没说完,吴明辉苦下脸来:“牙掉了。”

  当下除了吴明辉都笑了起来。

  关氏笑说:“让你想一出是一出,活该。”

  吴明辉自己也笑:“没想到我这牙比自来水管子还难伺候。”一句话让刚停下的众人又笑起来。

  正笑着,赵氏进来请示晚饭吃什么。关氏和吴氏商量,最后决定吃面条。

  吴氏笑说:“不知道怎么的,在沧县就做不出家里的味儿来。估计是面条不如嫂子擀的好。”

  “那是你手劲儿不行,芙蓉还有你侄媳妇也擀不出好面条,劲儿小。”关氏生得比吴氏还要高些,又不像吴氏一样苗条,又常干体力活,手劲儿比一般人都要大。“今儿我擀面条,你吃个够。”关氏和吴氏姑嫂感情一直很好。

  “行,我炸酱。”

  当下不分主客,女人们都去厨房做饭,吴明辉和方守仁去院里喝茶纳凉,而吴理兄弟三个还没见踪影。

  知道方家今天来,有提前买好的猪肉,便用猪肉丁炸酱。又有院子种的黄瓜豆角芫荽菜,都摘些,该切丝切丝,该切末切末,又炸花椒油,砸蒜泥……娘儿几个一通忙活。

  到厨房传出炸酱的香味,关氏把面条也切好时,吴理兄弟几个才回来。吴彦手上拿着一罐子的酸梅汤。于是闹着分酸梅汤喝。罐子虽不小,但奈何人多,只一人分得一小碗,分完罐子底下还有冰渣子。

  又酸又甜,喝进嘴,就感觉一股子凉气进了肚子,方晴激灵灵打个颤,觉得这实在是无上的美味。沧县的酸梅汤,不论街上卖的,还是母亲自己做的,都不如这个。

  吴明辉却说:“这还不够好,要说好喝,还是信远斋的酸梅汤,那才够味儿。”吴明辉虽不富贵,却像多数旗人一样,讲究吃喝,对京城名吃门儿清得很。

  “你们看这稀汤寡水的,信远斋的酸梅汤梅汁稠,水少,冰糖多,味道浓酽得多。那冰也不是直接放到放到酸梅汤里,而是用黑漆大桶里面放一白瓷大罐子,桶内罐外用冰填上,所以叫‘冰镇’。”1

  “跟舅舅在一起就是好,连喝个酸梅汤都长学问。”方晴觉得舅舅跟火车上遇见的郑先生在一起肯定有话说。

  芙蓉本想笑话表姐拍马,却不想姑父方守仁说:“确实处处皆学问啊,信远斋把这门学问做好也便可以安身立命了,并不一定非要子曰诗云的。”

  方晴对作为教书先生的父亲说出这种话很是有些诧异,又不禁在心里打趣父亲:“看来真是人心不古了呢,先生都把安身立命看得比子曰诗云重要了。”

  “安义你总是太过沉重,当今乱世,吃饱穿暖已经是莫大成就,想太多是没有用的,能痛快一日且痛快一日吧!”安义是方守仁的字。

  听到舅兄这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,方守仁也笑笑说:“大哥还是这么洒脱。”

  方晴觉得舅舅还真颇得几分魏晋风流。

  可惜有魏晋风流的吴明辉下一句话是:“我都闻到香味了,这好长时间没吃全菜码的面条了。要说猪肉丁炸酱是好,但还不如雀儿肉的,那才真当得上香而不腻四个字。”然后就细细地讲起各种炸酱及炸酱面的讲究。方晴听得津津有味,你别说,舅舅就是有学问。

  有学问的舅舅偏生了个爱拆台的闺女:“阿玛说起来头头是道,不知道还以为是厨道高手,其实连包个饽饽都不会。”

  吴明辉不以为忤:“丫儿你就不知道了,君子远庖厨啊。会做的是厨子,我是会吃的,我看报纸上有个词,新兴的,叫什么来着?对,美食家。听听,听听,‘家’。”又惹得一众大笑起来。

  多年后,方晴在异国他乡喝加冰的可乐时,不只一次想起那个明媚的午后、好喝的酸梅汤和舅舅一家,当然还有那顿好吃的炸酱面。

  方晴也觉得舅舅家的炸酱面格外好吃,兴许真是因为面条劲道的缘故,方晴觉得。

  第二天两个表哥都要上班,大表哥是皮鞋厂工人,二表哥是小学教员,都早早就走了。吴家唯一的男丁吴明辉亲自带领妹妹一家游览阔别已久的京城。

  吴氏说昨天坐车今儿还腰酸呢,逛什么京城,我还是在家跟嫂子说话吧。赵氏年轻媳妇也不好意思出去逛,就说在家陪老姑说话儿。剩下吴明辉方守仁和芙蓉方晴,俩老爷们带俩丫头就上了街。

  吴明辉和方守仁能去哪,琉璃厂呗。买买旧书,品品字画,看看玩意,就是惬意的一天。芙蓉觉得还是大栅栏好玩,但也不好硬拗着去。方晴是看什么都新鲜,绝对的乡下人进城,对去什么地方一点意见都没有。

  要说京城是真大,几个人先人力车再电车再步行,足足折腾了小半天才到琉璃厂。吴明辉方守仁带着俩丫头,一家店一家店、一个摊一个摊地逛将开来。

  琉璃厂的旧书摊真是多啊,什么书都有,让爱看闲书的方晴有耗子掉进米缸的感觉。又有那么多字画店,虽对古字画鉴赏并不在行,但看书画的功力方晴自谓还有那么两分。

  方晴觉得那幅老莲的《品茶图》就不像是真的,虽说纸张装裱都像是旧的,但笔画太多拘谨,没有应有的洒脱不羁。

  琉璃厂除了古字画、假古字画、名人字画外,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时人字画,或自摆摊售卖,或请店家代卖,不一而足。

  方晴看到一套四幅美人图,那水平恐怕比自己还不如些,竟然也装裱了摆出来卖,关键是竟也有一个穿绸褂的胖大叔去问价。方晴骇笑之余,不由得暗自得意,想着若有朝一日沦落京城还可卖画为生。正想着呢,看一个戴眼镜穿破旧长衫的年轻人被店家礼送出门。

  “您这画儿在这代卖都半年多了,还没有卖出,本店店小利微,恐怕不适合先生画作代卖,先生且把大作收起来去别的有名气的店试试,或有慧眼识英者。”话虽客气,但意思却明显,那年轻人面皮薄,抱着自己的几轴画冲那伙计拱拱手走了。

  方晴在心里叹口气,看来还是不要沦落京城卖画的好。

  芙蓉虽也被教着认些字读过两本启蒙的书,却并不在这上面着心,更不懂书画,看父亲和姑父都围着旧书摊和书画之类打转,便拉住方晴:“晴姐姐别看这逗闷子的,多没意思,咱们看好玩的去。”

  方晴不忍弗了芙蓉的意思,便跟表妹一起瞎逛。

  芙蓉喜欢看漂亮的瓷器玉器珠宝。芙蓉的可爱在于看什么都是好的,却并不两眼放光地想占为己有。不管是金碧辉煌的头面还是光洁水润的玉器,芙蓉评价都是“真好看”,然后接着看下一件,完全遗传了父亲的洒脱性情。

  方晴揣度着表妹对这些东西的喜爱大约与对春花明月的喜爱差不多。

  方晴芙蓉走马观花很快就把品头论足的方守仁吴明辉落老远。

  转角处有个叫远洋斋的,卖的多是西洋风味的东西,从钟表摆件到珠宝首饰,什么都有。

  芙蓉招呼方晴看一个珐琅玫瑰银首饰盒:“这个真好看。”

  “呵,你这会子说了有五十个真好看了。”方晴笑话她。

  “这个是真好看。”芙蓉并不介意方晴的揶揄,坚持说。

  方晴仔细看,也点头:“是好看,像是个有年头儿的东西。”

  因姐儿俩说得热闹,招来了一边擦花瓶的伙计。

  伙计上来先戴高帽:“小姐真是好眼光,这是英吉利国当年给慈禧老太后装贡品的盒子,后来被太监们倒腾出来的。您看,普通的舶来品没有这么精致的。”说着拿出来放在柜台上,又打开盒盖让方晴芙蓉细看。

  盒子虽只巴掌大,却分三层,里面铺着上好的藏蓝色西洋丝绒,如果放珍珠之类可使之更显夺目。盒子内壁上是浮雕的长翅膀的西洋女仙,也是栩栩如生。伙计把盒子翻转过来让方晴芙蓉看盒子底上的西洋文字,以证明所言不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