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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.真实的陈七(2 / 2)


丁了了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,欲言又止。

陈七向她笑了笑:“我那边你也不必担心。不瞒你说,我父亲和……嫡母从不勉强我任何事,平时我也不太见他们。将来咱们回到金陵,至多同他们打声招呼,不会再生什么多余的枝节。”

这句话,丁了了可不信。

那般高门大户,生不生枝节可不是你一个人说话就能作数的。就算旁的事不勉强你,这婚姻大事……

“陈公子,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情往来,叫‘联姻’?”她忍不住,开口问。

陈七微微惊讶,随后仍又笑了:“你怕我父亲拿我去跟人联姻?你放心,我家已经有一大群兄长姐姐们去联姻了,该往来的人情都已经作得差不多,用不着我了。”

丁了了仍然摇头不信。

陈七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,不由分说将她按进怀里,哑声:“你怎会知道‘联姻’这种说法?这些日子,你是不是一直在愁这个?”

丁了了想摇头说“不是”,头却被陈七按着摇不懂,只得说了一声“你想多了”。

“我没想多,”陈七的声音沉沉,早没了笑意:“你也没想多。”

他双手搂着丁了了,像抱着一个大枕头似的紧紧勒着,不许她动:“我父亲的确动过用我去联姻的念头,但是亲事提过很多次,都没成。”

“算是高不成低不就吧,”他苦笑,“我是金陵陈家的人,小门小户的必然不成,那些高门大户却又嫌弃我出身卑微、来历不明、浪荡无行。”

他的话在此处停住,屏息凝神,静等丁了了出言追问。

但丁了了什么都没问。

陈七只得自己继续说道:“我似乎从未对人说过……我虽是陈家人,谁见了都唤一声‘七公子’,却并没有几个人打心眼里觉得我是‘公子’。我是九岁那年才进了陈家的,在那之前我一直同我母亲住在外面,也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公子。”

哦,外室之子。丁了了在心里想道。

陈七叹息,摇头:“我的母亲,身世很是卑微。她原是陈家的一个粗使丫鬟,偶然间有了我……因为实在上不得台面,当个通房丫头都不配,所以被主母打发出去,嫁给了一个卖鱼的小贩。”

他顿了顿,低下头看看丁了了的脸色,迟疑着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。

丁了了没有追问,也没有开口阻止他说。她只是认命地由他搂抱着,在心里回忆着梦里那个挨打的“叫花子”。

就听见陈七又说道:“大约是在我四岁的时候,母亲守了寡,家里的钱花光了,赁的房子也续不起租子,被屋主赶了出来,就沿街乞讨,一直过了好几年。”

然后就被陈家认回去了。丁了了在心里替他补充道。

但是很明显陈家只认回了他,并不打算认那个“实在上不得台面”的粗使丫鬟。

原本就“不配”,后来嫁过人、讨过饭,当然就更不配了。用丁了了阴暗的念头一想,陈家没要她的命,已经可以算作是仁慈。

陈七沉默片刻,又道:“陈家不肯收留我母亲,却留下了我,对外只说是自幼走失的嫡子……记在嫡母名下,却连最不相干的外人都知道我并非嫡母亲生。”

欲盖弥彰,那其实是加倍的卑微,比庶出的身份还要丢人些。

丁了了心中不禁有些酸涩,两只手不受控制,自作主张就环抱住陈七的腰,在他后背上拍了拍。

陈七咧嘴一笑:“丢人,其实也不算什么丢人。我是当过叫花子的,被鞋底抽过脸被鞭子打过腿被野狗腰过脚后跟……并没有什么抬不起头来的。”

丁了了向外蹭了蹭,想抬起头来看看他的脸,却又被陈七按了回去,只得听着他继续说道:“但是我母亲不行。她被丢在外面,甚至还被陈家人勒令不许在那附近乞讨……那一片地方的叫花子知道她好欺负,就更赶着落井下石了。”

丁了了捻着衣角里缝着的那颗金珠,默默不语。

陈七叹息:“我原本想从家里弄点钱出来给母亲花用,不料被嫡母发现了,惹了她生气,非但没能帮到母亲,反而替她招来了一顿打……后来我就不做那样的事了。”

丁了了身子忽然绷紧,屏住呼吸,果然听见他又说道:“后来我想,与其在别人手里讨生活、偷一两个铜钱都要费尽心思,不如自己设法谋个出路。等到我有本事独力撑起陈家的时候,别说迎母亲回府,就算给母亲挣个诰命又有何难!”

“诰命,”丁了了开口,声音比他的更沙哑:“那可不是随便就能挣到的。除非你立下平乱安邦的大功,或者入朝当几年宰相再回来。”

陈七低低应了声“是”,然后就许久许久没有再出声。

丁了了心里忽然又有些慌。

他怎么又不说话了?难不成是因为她评价了一句“诰命不易得”,他又生出了疑心,把她当成了什么奇怪的阵营里面的人?

正胡思乱想眉,陈七又开了口,却是重新又带上了笑:“你说得没错。要想让傲慢的陈家接纳一个粗使丫鬟进门,除非我能出将入相……所以我寻了个时机投靠了三皇子,打算帮着他扳倒太子。”

丁了了瞬间推开他,站了起来。

不是惊讶于他投靠三皇子,而是吃惊于他竟然敢当面对她说这些话。

严格说来,她应该算作还不认识他吧?

相处不足一月,他就敢对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说出这么大的秘密,是真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人,还是……觉得她无足轻重,随时可以杀掉灭口?

丁了了可不敢轻易把自己看作陈七的人。

所以她再一次把自己贴在了药柜上,手里紧攥着尖刀,暗暗盘算陈七要杀她的时候,她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命。

陈七见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,却又笑了:“你怕什么?太子昏聩不成器,朝堂上一百个人有九十个都动过劝皇帝改立太子的念头,这种话有什么不能说的?”

也许能说,但敢做的毕竟还是少数。丁了了看着他,不敢有片刻松神。

陈七笑着凑上前来牵住她的手,笑道:“你放心,若无万全把握,我也不敢去做这种掉脑袋的事。如今三皇子已经发难,朝堂上一天天闹得不可开交,没有人顾得上在我这儿耗费工夫、把我这样的小耗子捉拿归案。”

丁了了看着他,不应声,不相信。

你陈七公子可不是什么“小耗子”,你是四皇子的心腹了,而且太子已经在派人杀你,你这分明已经是在造反了!

陈七攥紧了她的手腕,压低声音:“你不许胡思乱想。我对你说这些,只是为了把我的处境告诉你,不是为了来吓唬你的。”

“了你还是吓到我了。”丁了了道。

陈七又笑了:“若能吓到你倒好,可我看你分明并不害怕,你甚至好像一早就知道。我说起三皇子、太子,你一点吃惊困惑的样子都没有。”

丁了了移开目光不肯接受他的质问,陈七便双手抓住他的手腕,低声道:“我的来历、性情、前程,该说的都告诉你了。如今我要知道你怎么想——似我这样不堪的来历,你会不会瞧不起?”

陈家自是高门大户,但一个婢女、乞丐所生的孩子,说是贱民也不为过,那却又比不上寻常过得农人了。

丁了了看着陈七,就看见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,紧张、无措,竟像是个垂着头等着挨训的孩子。

这,是真实的陈七吗?

她有些困惑。